目 录


卍新续藏第 72 册 No. 1437 永觉元贤禅师广录

永觉和尚广录卷第三十

  嗣法弟子 道霈 重编

  续䆿言

  序曰。昔余居荷山。因诸儒有所问辩。乃会通儒释。而作䆿言。梓行已二十载。近因自浙反闽。再居鼓山。目系世变。时吐其所欲言。乃作续䆿言。夫贤本缁衣末流。祇宜屏息深山。甘同寒蝉。何故嗷嗷向人。若孟轲之好辩。贾谊之痛哭哉。岂多生习气未能顿降。抑亦有不得已而一鸣者乎。今此书具在。苦心片片。惟在大方之高鉴。岁在壬辰夏佛诞。日题于圣箭堂。

  贡高我慢者。总犹我执情深。故横起斯病。为大道之重障。今日学者专尚此习。谓之硬竫。谓之孤峻。及至遇着一点利害。则柔如绕指。全无主宰。此孔子所谓色厉内荏。乃穿窬之小人也。不知古人全不如此。昔远录公谓演首座曰。但得妙悟。自然心静气和。容敬色庄。五祖演曰。长于包荒。厚于隐恶。谦以交友。勤以济众。大慧戒首座书。尤谆谆以谦虚逊让为劝。诸人既称禅衲。下视流俗。岂可不思并古人哉。

  禅衲威仪。非是外修边幅。盖为内检其心。必先外束其身。未有身既放逸。而心能静一者也。所以佛制比丘。威仪必肃。百丈礼法。诸宗共守。宋伊川先生见僧出堂。叹曰。三代礼乐。尽在此矣。由此观之。当日之威仪为何如也。今有等妄人。任情纵恣。决裂礼法。反笑守律仪者为局曲。果何心哉。昔大觉琏动静尊严。圆通讷一见。直以大器期之。黄龙南进止有度。居常正襟危坐。二老岂局曲之士哉。是知轻浮躁动。必非大器。虽得悟入。终亏全德。惟愿学人。毋以小器自安可也。

  有等禅人。言在飞龙之前。行在跛鳖之后。却谓我宗门下。祇重见地。不重操履。不知青原下谓之功勋。如臣事君。如子事父。岂敢违背。南岳下谓之牧牛。盖得牛之后。犹须善牧。况未得牛者耶。且衲衣下。善不许着。恶岂可纵。佛祖尚不可为。势利岂可偏逐。此乃无忌惮之小人。托圣言以自文。入地狱如箭射者也。有志之士。切宜自省。

  古人公案。俱从不思议中流出。才涉思惟。便隔千山。今人率用意卜度。师友讲习。如少林笔记。及茕绝四家颂古注等书。一言半句。并是邪涎。遭其惑乱。则永塞悟门。况又作颂作拈。如厕屋而涂丹雘。只增其臭耳。今真有志参禅者。必须坐断此等恶知恶习。单单向无缝罅处钻研。愤然如遇着个死对头。直须灭此而后朝食。若能如是用心。则宝所在近。决不相赚。

  棒喝之行。五宗皆有。而德山临济为盛。此如千钧之弩。岂可妄发。怎奈无知之辈。相习成风。譬如庶人而妄逞干戈。非逆即狂。所以兴化戒之曰。我闻前廊下也喝。后架里也喝。诸人莫盲喝乱喝。直饶你喝得兴化向虚空里。却扑下来。一点气息也无。待我苏息起来。向汝道个未在。何故。我未曾向紫罗帐里撒真珠与汝在。胡喝乱喝作么。后圆悟老人。一生不行棒喝。岂不是临济宗师乎。其子大慧。住径山日。下喝者罚钱罚斋。盖深知其弊。故痛惩而力挽之也。

  门风之别。所宗有五。其实皆一道也。故真知临济者。决不非曹洞。真知曹洞者。决不非临济。如汾阳昭。虽善三玄。且遣琅玡觉。浮山远。学洞上之旨于大阳。云门虽承雪峰。记莂而后。乃历参洞下诸师。如曹山疏山乾峰九峰。皆有机缘。是知大道惟公。法无偏党。后世妄生人我。割截虚空。嗣临济者。谤曹洞。嗣曹洞者。谤临济。破灭法门。自丧慧命。岂不深可痛哉。今愿诸人。廓无外之观。体无私之照。而斯道幸甚矣。

  孔门心法。自孟轲之后。鲜得其传。至汉诸儒。多以训诂为业。惟得一董仲舒。庶几近之。董氏所对天人三䇿。皆醇正无疵。其所对越有三仁之问。尤为精粹。程伊川。朱考亭。皆推其度越诸子。信矣。但其所治春秋。于所书灾祥。必求其所感之事。则拘泥穿凿。杂于谶纬之学者也。是岂得为醇儒哉。

  杨雄玄湛之思。粹丽之辞。世所希觏。尝作法言。以拟论语。作太玄以拟易。隐然以圣贤自居。使其生不值新莽之世。或莽未篡而身先死。必为一代名儒之冠。自一失身于仕莽。安保玄之不白乎。身名俱丧。天下笑之。人品之难定也如是。

  孔明之才智。实合汉家三杰为一人。而其忠诚则过之。其出师表后结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臣所以报先帝之恩。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成败利钝。则非臣之明。所能逆睹。此数语。丹心赤胆。照耀今古。在三杰非特不肯为。亦且不能道。吾故谓其忠诚过之也。

  自魏晋以至唐。儒学寥寥。唯得一王通似之。其所著中说。识见议论。亦多醇粹。大非韩愈所可及。但中间事实。多似论语。恐是粉饰所成者。至其所作五经。则尘饭涂羹之戏耳。仲尼固如是乎。甚矣好名之蔽也。

  欧阳修作五代史。谓五代无人物。余谓非无人物。乃厄于时也。如周世宗一人。出在汉唐盛时。诸君岂能及之。至若隐于山林。如五宗诸哲。则耀古腾今。后世鲜能及者。余故曰。非无人物。乃厄于时也。

  韩退之气甚豪爽。每自比孟轲。欲力行其道。而躁于求进。三上宰相书。则不见诸侯之义未闻。及其晚年。见用于朝。全无建白。惟日以诗酒为事。与流俗何异。谓之力行其道可乎。

  退之于孟轲之后。独取荀卿杨雄。谓荀与杨。大醇而小疵。孟轲则醇乎醇者也。愚观荀氏书。语多矫异。如子思孟轲。明先圣之道。辟邪说以正人心。是立天下之大闲也。彼则曰乱天下者。子思孟轲也。不亦异乎。如孟轲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是百世共趋之的也。彼则曰性恶。桀纣性也。尧舜伪也。不亦异乎。至于杨氏。虽不若荀氏之矫异。而以性为善恶混。则是认习为性。已乖孟氏之旨。且失身为莽大夫。其法言末章。盛称莽之功德。可比伊周。复作剧秦美新之文。以颂莽。则大节既亏。所学谓何。是二人者。视孟轲之道。不啻风马牛之不相及。讵可称其大醇小疵。而列于孟氏之后尘哉。甚矣韩愈之谬也。

  予考柳子厚。终于柳州时。仅得四十七岁。则作八司马时。年齿甚少。使其洋洋得志。不受拂郁。不知后来竟作何状。却得一番贬谪。乃能安于寂寥。肆力学问。故其文。到柳州后始造其妙。其居柳日久。百姓爱之。卒乃血食其乡。不贤而能之乎。朱晦翁曰。子厚却得柳州力。是也。

  病能死人。亦能益人。如唐白乐天。则受病之益者也。乐天最称风流艳冶。晚年因得病。乃能敛就平实。日修西方之业以自终。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者也。若东坡晚年错谬。则弗逮乐天远矣。

  东坡以禅自负。人亦以禅归东坡。渠虽有悟入。而死于东林印下。不能彻证。依旧只堕在聪明境界中。何能敌得生死。至其晚年。乃好长生之术。用冬至日闭关养气。卒以此得病而终。禅也其若是乎。禅也其若是乎。

  朱晦翁谓释氏初来。但卑卑论缘业。后人张大其说。遂极其玄妙。余谓摩腾初至此土。所译出者。四十二章经也。此经本属小乘。理自浅近。然其浅者。固不下于儒。其稍深者。亦非儒之所能知。朱谓但卑卑论缘业。何其言之妄也。

  元氏诸儒。推从祀者。许衡吴澄也。二公出处之际。不达春秋之大旨。乃欲托足于仲尼之门。不亦难乎。刘因。金履祥。许谦。皆隐居不仕。授徒著书。其学术祖述考亭。为元氏诸儒之冠。然推从祀者反弗及之。则以其名位未大著也。余在俗时。喜讲学。而怠于科举之业。一友人戏之曰。老兄喜讲学。也要戴个纱帽。不戴纱帽。则其学弗着。此虽一时戏语。然亦切中世俗之弊也。因并记之。

  仰山问僧甚处人。僧云幽州人。山云。汝还思彼中么。僧云常思。山云。能思底是心。所思底是境。彼中有楼台林苑。人马骈阗。汝反思思底。还有许多般么。僧云。某甲到这里。总不见有。山云。汝见犹在心。信位即是。人位未是。愚谓仰山如此开示。非特为这僧发药。一切人见道不真。皆落在此。盖见有见无。皆是以心对境。如隔江望山。谓之信位则可。谓之人位则不可。以人位须忘能所。心不见心。如镜不自照也。

  栖贤辨。尝携一筇。穿双履。过九江。东林混融老见之。呵曰。师者人之模范也。举止如此。得不自轻。主礼甚灭裂。辨笑曰。人生以适志为乐。吾何咎焉。援笔书偈而去。偈曰。勿谓栖贤穷。身穷道不穷。草鞋狞似虎。拄杖活如龙。渴饮曹溪水。饥吞栗棘蓬。铜头铁额汉。尽在我山中。愚谓一筇双履。乃衲僧本色。正可谓后学模范。混融谓其主礼灭裂。不亦谬乎。辨公援笔书偈。语语矜夸。全是我慢之习。曹溪水当不如是也。

  洪觉范书有六种。达观老人深喜而刻行之。余所喜者。文字禅而已。此老文字。的是名家。僧中希有。若论佛法。则醇疵相半。世人爱其文字。并重其佛法。非余所敢知也。

  当其时。觉范才名大著。任意贬叱诸方。诸方多惮之。唯灵源深知其未悟。尝有书诫之曰。闻在南中。时究楞严。特加笺释。非不肖所望。盖文字之学。不能洞当人之性源。徒与后学障先佛之智眼。病在依他作解。塞自悟门。资口舌则可胜浅闻。廓神机终难极妙证。故于行解。多致参差。而日用见闻。尤增隐昧也。予善觉范。慧识英利。足以鉴此。倘损之又损。他时相见。定别有妙处耳。灵源此书。大为觉范药石。然其痼疾弗瘳。亦且奈之何哉。

  大慧云。千疑万疑。祗是一疑。一疑破。则千疑万疑无不破。或者未之信。愚谓千疑万疑。虽有不同。总之祇在幻影上计校也。若亲见其实。则幻影全消。幻影既消。更有何疑而不破乎。

  寻常谓诸佛无情虑。绝知解。一有情虑知解。是谓众生。愚谓众生有情虑。诸佛亦有情虑。但诸佛之情虑出于无私。而众生之情虑蔽于有私也。众生有知解。诸佛亦有知解。但诸佛之知解。妙于常觉。而众生之知解。滞于不觉也。

  世所传四家颂古。当以雪窦为最。天童次之。雪窦如单刀直入。立斩渠魁。天童则必排大阵。费力甚矣。盖天童学甚赡博。辞必典雅。然反为所累。故多不得自在也。

  投子芙蓉之后。能振洞上一宗者。天童觉真歇了也。二师见处亲切。而高行硕德。俱能不愧古人。但其说法。则有不同。天童仰遵古辙。步伍不失尺寸。而出奇神变。未见所长。真歇语言超逸。意趣自在。发挥醒露。不费气力。虽不局局于法。而实不背于法也。

  临济语尚直捷。曹洞语尚宛转。此其大概也。然诸大老。亦有不尽然者。如风穴云。钓船载到潇湘岸。气噎无聊问白鸥。又云。木鸡啼子夜。刍犬吠天明。皆酷似曹洞。如船子两度打夹山。药山便云看箭。皆酷似临济。此乃大慧所谓禅备众格。不可以一途局也。

  慈明访神鼎。祗道得个屋倒也一句。神鼎叹曰。汾阳乃有此儿。遂力荐之。慈明之名。由是大震。若论机锋。峻捷。慈明固是作家。然开后学轻薄之风。其弊有不胜言者。神鼎为晚辈所触忤。不怒而力荐之。神鼎岂易及哉。是知慈明则捷鹰俊鹞。神鼎则天高地厚也。

  白云端初住九江承天。圆通讷让圆通居之。而自退居西堂。久之群小斗构其间。讷不能忍。颇诉于客。群小遂谓讷不堪寂寞。有复住圆通之意。端乃辞而去之。去之诚是也。然其退院上堂之语。乃似归过于讷。则为小人之所蔽。而不能自察耳。

  王山体久依大明宝为侍者。一日抽单去。众疑之。问曰。体侍者何往。宝曰。诸方来。诸方去。问他作么。又问渠参学何如。宝曰。我若道有。栽他头角。我若道无。减他威光。众始知其阴有付嘱。体去。又深隐太原王山。十余年。始创禅院。开堂演法。若师若资。其深潜谨密如是。俱可为后世法。今观近日之事。而霄壤悬隔矣。悲哉。

  寿昌先师得旨后。隐峨峰将三十载。始出住宝坊。躬耕陇亩。不事干谒。移寿昌日。里中有张侍郎。为起一缘簿。先师笑而受之。卒不发化主。后十年。巨刹奂然复新。财帛皆不求自至者。呜乎。先师往矣。孤风峻节。谁有能继之者乎。

  先师粗衣粝食。躬秉耒耜。年至七十。未尝暂辍。时岁大饥。磨麦为羹。率众开田。其田今呼为麦羹丘。盖百丈之后。一人而已。今吾辈直草不踏。横草不拈。安坐享用。每思及此。便觉藏身无地。况敢恣意放逸。陷铁围百刑之痛哉。

  先师一日谓余曰。马祖百丈。教人牧牛。此事大不容易。盖根蒂既久。未能卒断。岂可孟浪哉。老僧在峨峰时。自谓天下事。无能动其心者。后在寿昌。因修造买木。业成券矣。约其人来取价。及期。无以应之。正逼迫间。忽见门外有轿数乘到。及见。得一百余金。老僧不觉喜见于面。因自愧曰。三十年修行。被阿堵物转将去。以此审知全未全未。古人常唤主人公。非欺我也。

  因果报应之说。非释氏所独唱也。此方圣人。如大易洪范等书。亦详言之。但报应有不尽然者。则举而归之命。归之天。天果有所私乎。命果可幸值乎。盖不达有三世之因果故也。

  世上有一种议论。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全不由人力趋避者。若然。则为善者分当为善。为恶者分当为恶。圣贤无教化之功。下民无趋避之术。由是小人安于放纵。君子亦怠于进修。其遗害可胜道哉。夫世间祸福。莫大于生死。亦有命不当死而死者。佛谓之横死。凡有九种。故菩萨戒中。有冒难游行戒。恐其冒难而横死也。孟轲亦曰知命君子不立于岩墙之下。又曰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即此推之。可尽委于命哉。大抵天命人力。功实相参。故君子必修身以俟之。

  僧家寄迹寰中。栖身物表。于一切尘氛。尚当谢绝。况可贪禄位乎。一切文事尚不可与。况可操武事乎。自元时刘秉忠首开此禁。继而姚广孝效之。贪谬妄之勋名。破慈悲之大化。佛门中万世之罪人也。

  或曰。菩萨大戒。杀有时而许开。二师盖大权之士。未可以比丘之法局之也。余曰。所谓杀有时而许开者。乃在家菩萨之事。如卫君父。如御?盗。既身任其职。岂可不杀。况杀一人。而能救百千人者。则可杀。杀一人。而能成百千好事者。则可杀。今二人者。既身为释子非。在家之比。又其所为者破灭纲常。祸流四海。有何利益。而可谓之大权乎。是非独为佛门之罪人。亦名教之罪人也。

  唐以前。僧见君。皆不称臣。至唐则称臣矣。然安秀诸师宫中供养。皆待以师礼。诸师称天子。则曰檀越。自称则曰贫道。至宋绝无此事。然犹有上殿赐坐。入宫升座等事。至近代并此亦无之。僧得见天子者绝少。惟洪武间尚有数人。然止于奉和圣制。及差使外国。且有强畜发而官之者。且有和诗。用一殊字。而被杀者。待僧之礼。果安在乎。盖以僧德历代而递衰故待僧之礼。亦历代而递降。此势之不得不然也。自此以往。愈趋愈下。法门消灭。跬步可待。岂胜痛哉。

  禅教律三宗。本是一源。后世分之为三。乃其智力弗能兼也。以此建立释迦法门。如鼎三足。缺一不可。合之则俱成。离之则并伤。无奈后学。以我执之情。起生灭之见。互相诋呰。正如兄弟自相戕贼。而曰。吾能光大祖父门庭。不亦愚乎。

  三宗之中。难莫难于禅。教次之。律又次之。以禅则超情离见。妙契在语言文字之表。非若教之可以揣摩而得。讲习而通。故独难也。至于律。则事相浅近。皆有成法。稍有智者。皆可学习。非若教理之圆妙精微。非大智莫能穷也。然数百年来。禅教犹有一线之脉。而律学则寥寥绝响何哉。盖以聪明才辩之士。多以律学为浅近而忽之。不屑自局于此。又以人之常情。喜自便而畏检束。则又不肯安意于此。故律学之最易。却成最难也。悲夫。

  律学。自灵芝照之后。鲜见其人。至于后代称律师者。名尚不识。况其义乎。义尚弗达。况躬践之乎。至于潭柘昭庆二戒坛。其流弊有不忍言者。若不奉明旨禁之。后来不知成何景象也。万历末年。诸方得自说戒。正与佛意合。然卤莽甚矣。今日欲起律宗之废者。非再来人必不能也。悲夫。

  少林悬记云。后来明道者多。行道者少。说理者多。达理者少。余谓明道而未能行。则其明亦非真明。譬如一人安坐一室。披阅舆图。而曰天下已在吾目中。其实跬步未曾动也。说理而未能达。则其说亦非实说。譬如有人。精于画龙。点画俱工。一旦真龙现。则惊怖而莫能辨也。至于今日之事。尤有异焉。见闽越图。而直曰。天下在是。但学画马。而曰吾能知龙。是则少林悬记之所弗及。法门之忧。不益深乎。

  人天眼目一书。集在宋淳熙间。已有讹谬。至近日续收益广。而讹谬尤多。盖是水潦鹤之徒。托名杜撰。或是知识不善此宗。而勉强穿凿。其迷误后学。岂浅鲜哉。大抵禅人须先具正法眼。而门庭施设。实在所缓。今日有志参禅者。辄首重此书。如己无眼。而欲借他为眼。必反为所蔽。有终身而莫知其非者矣。

  末代弘法。魔事必多。贪进者必取辱。过侈者必招非。知此。即为摄伏魔军之第一䇿。如万历间。达观。憨山。二老。皆名震一时。以不达此意。卒至罹祸。岂可曰无妄之灾。而尽委之命乎。唯云栖老人。谨密俭约。一步弗苟。故虽享大名。而善始善终。绝无魔事。真末法之良规也。

  旌旗蔽空。尸骸遍地。此吾之悲也。非吾之忧也。白刃环躬。饘粥弗继。此吾之穷也。非吾之忧也。所忧者。魔鬼入室。祸起萧墙。将来之事。有大不可言者在耳。昔魔向佛誓曰。我今不奈你何。待末法。入你门。着你衣吃你饭。称你弟子。以坏你法。佛曰。汝坏但自坏。吾法不坏也。今日自坏之状。靡所不有。虽曰法不可坏。而法门破矣。化仪灭矣。虽佛亦且奈之何哉。

  此界名曰堪忍。必无安乐之处。一出人前。则异同顺逆之境。杂然横陈。虽先佛出现。亦所不免。况其他乎。要在摄归平等本际之空。则所谓异同顺逆者。无非炼心之地。炼行之时。日用中俱有深益。此非世俗所能知也。若但任情驰逐。自生颠倒。则非特外境不能平。兼自身亦无措足之地矣。

  古人应世之法。必静以守之。渐以需之。量力以行之。使我之力量常有余。则不困不穷。事乃克济。若好大喜功。急于有为。则力小而任重。鲜不仆矣。势必广求苦索以应之。至于广求苦索。又何暇顾其他哉。势必遣任杂沓。因果弗论。委曲攀缘。廉耻尽丧。毋论其求之弗得。即求之而得。己不胜其颜之厚矣。岂佛祖之道则然哉。

  人当年少时。历世未深。志锐力强。多有发愤向上者。迨其历世日久。尘念日深。初志渐觉颓靡。后被外境所转。丧其所守者多矣。有一僧。早岁脱白。留心参究。超然弗与俗伍。山居寂寞。二十余年。人多称之。及其晚年。偶得几个俗汉归依。便欲出世。乃建寺立僧。开堂付法。一切勉强为之。卒之身名俱丧。为天下笑。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可不戒欤。

  佛入灭后。正法像法。各一千年。末法一万年。此但言其大概也。若细论之。正法中亦有末法。末法中亦有正法。顾其人何如耳。孟子曰。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是知上根利智。决非三时之所可局。况佛法无时不圆明超绝。岂可得有污隆哉。有志之士应当取法乎上。毋自堕于卑下。则幸矣。

  杀人而食。江北尝闻之。江南所未闻也。今已见于闽中矣。易子而食。古语尝闻之。未闻母食其子也。今亦见于闽中矣。呜呼。天亲之爱。莫如父子。而母之爱子。尤甚于父。虽虎狼犹然。至于今日。则人反不如虎狼矣。岂非旷古以来一大变哉。

  语云。人之所爱。莫甚于生。所恶莫甚于死。自今日观之。则知名利之爱。尤有重于生死者。苟机有可乘。九牛莫挽。虽生死亦不暇顾耳。余自甲申之变。每见知友。必劝其敛戢身心。度兹厄会。不可因风妄动。自取祸患。后竟无一人信者。多至家破身亡。而不可救。其幸而免者。亦寡矣。名利之牵人也如此。

  余行年七十有一。阅世久矣。古来未有之事。而今有之。生平未信之事。而今信之。深知贪瞋痴三毒。其变无涯。其祸亦无涯。虽至于伏尸万里。流血成川。其心犹未已也。其始则一念之差而已。吾人可不思防微杜渐。痛惩而力反之哉。不然。荧荧弗熄。卒燎原野。涓涓莫遏。终变桑田。虽欲救之。噬脐无及矣。

  杀盗淫三业。正轮回之根本。此业不断。虽有禅定智慧。总成魔外而已。或者多谓业性本空。何断何续。不知业性固本空。而人执之为实。则起业招果。安得言空。昔梁有云光法师。善讲经论。而不奉戒律。志公呵之。彼曰。吾不斋而斋。食而非食。后招报为牛。拽车泥中。力不能前。鞭笞复急。志公过而见之。召曰云光。牛举首。志公曰。汝今日何不道不拽而拽。牛堕泪号啕而逝。以此观之。虚头狂解。何敌轮回。虽欲欺人。还成自欺也。哀哉。

  近世禅者。多是大言不惭。不守毗尼。每自居于旷达。不持名节。每借口于圆融。迨一旦逐势利。则如饿鬼觅唾。争人我。则如恶犬护家。圆融旷达之谓何哉。

  达摩一宗。超情离见。故曰。教外别传。非可以口耳商量。文句拟议也。故先辈苦口丁宁劝勉真参。非为妄语。近日禅人。却以先辈之言为不然。惟相与学颂古。学机锋。过日。学得文字稍通。口头稍滑者。则以拂子付之。师资互相欺诳。而达摩之旨。又安在哉。不特此也。曾见付拂之辈。有颠狂而死者。有罢道还俗者。有啸聚山林劫掠为事者。他如纵恣险恶。为世俗所不齿者。在在有之。灭如来种族。必此辈也。呜呼危哉。

  博山来禅师。谓余集生曰。宗门中事。贵在心髓相符。不在门庭相绍。若实得其人。则见知闻知。先后一揆。绝而非绝。若不得其人。则乳添水而味薄。乌三写而成马。存岂真存。故我意宁不得人。勿授非器。不得人者。嗣虽绝而道真。自无伤于大法。授非器者。嗣虽存而道伪。反自破其先宗。有智之士。当知所择。愚按博山之言若此。可谓真实为大法者也。今其嗣虽少。而世犹仰之。如麟如凤。视近日之妄授非人。反辱先宗者。又奚啻霄壤哉。

  有处诸绅聚饮间。一张姓者曰。近日僧家捏怪。动辄开堂说法。簧鼓流俗。欲与诸公各作一辟禅论以灭之。有陈姓者曰。公欲辟之。请闻其旨。张曰。无父无君。蠹国害民。此四罪。彼焉能逃。陈曰。公别有高见则可。若此四罪。决不可辟。今神州陆沈。生民涂炭。所谓无父无君蠹国害民者。皆儒者自为之。与僧何与。张乃语塞。客有自席中来者。持其语告予。予曰。今之禅诚可辟。惜此公不善其旨耳。予正欲作一辟禅论。但恐犯诸人之怒。而不敢作也。呜呼。禅耶。儒耶。予将安归。

  泉千户王某。一夕梦有人告曰。我张籍也。今身为鹿。不幸见获于人。人以苞苴宦门。今转寄侯之女弟尼。侯其救脱。毋我杀。王少窹。思之。不省张籍为何人。既而复?。又梦籍哀恳甚至。乃心异之。蚤作。以告女弟尼。尼曰有之。乃以兄之言告于宦。乞全其命。宦不可。竟杀之。呜呼。张司业其至是耶。司业当时以才学自负。虽与昌黎交。而不肯师昌黎。今乃陷身于鹿何耶。为鹿而求免于杀。亦不可得。又何耶。盖杀业所牵。流入异类。酬还宿负。无术可免。吾不知张司业之苦。何时艾也。悲哉。

  福州鼓山白云峰涌泉禅寺永觉贤公大和尚行业曲记

  师讳元贤。字永觉。建阳人。宋大儒西山蔡先生十四世孙也。父云津母张氏。生母范氏。以万历戊寅七月十九日生。师初名懋德字闇修。为邑名诸生。嗜周程张朱之学。年二十五。读书山寺。闻诵法华偈曰。我尔时为现。清净光明身。忽喜谓。周孔外乃别有此一大事。遂叩同邑赵豫斋。受楞严法华圆觉三经。明年值寿昌无明和尚。开法董岩。师往谒之。反覆徴诘。昌曰。此事不可以意解。须力参乃契。因勉看干屎橛。久之无所入。一日留僧夜坐。举南泉斩猫话。乃有省。作颂曰。两堂纷闹太无端。宝剑挥时胆尽寒。幸有晚来赵州老。毗卢顶上独盘桓。举呈寿昌。昌曰。参学之士。切不得于一机一境上取则。虽百匝千重。垂手直过。尚当遇人。所谓身虽已在青云上。犹更将身入众藏。是参学眼也。为别颂云。大方家之手段。遇物一刀两断。赵州救得此猫。未免热瞒一上。若是有路英灵。毕竟要他命换。师得颂益省。逮二亲继殁。师年四十。竟裂青衿弃妻拏。投寿昌落发。为安今名。师凡有所请益。昌但曰。我不如你。一日值昌耕归。师逆问曰。如何是清净光明身。昌挺身而立。师曰祇此更别有。昌遂行。师当下豁然。如释重负。随入方丈。拜起将通所得。昌遽棒之三。曰向后不得草草。仍示偈曰。一回透入一回深。佛祖从来不许人。直饶跨上金毛背。也教棒下自翻身。师不及吐一辞而退。然犹疑云。因甚更要棒下翻身。明年戊午。寿昌迁化。博山无异和尚。以奔丧来。及归师与偕往博山。山曰。和尚像前礼未。师曰。礼竟。山曰。还见得和尚不。师曰。见。山曰。见底作么生。师曰。与和尚当年见底一般。山曰。且放过一着。无何进具戒。以生母病笃归省。母既卒。复往博山。圆菩萨戒。留居香炉峰。山时相与商榷玄奥。师每当仁不让。山叹曰。这汉生平自许。他时天下人。不奈渠何。越三年归闽。住沙县双髻峰。明年以葬亲。回建阳。舟过剑津。闻同行僧唱经云。一时謦欬。俱共弹指。是二音声。遍至十方诸佛世界师。廓然大悟。乃彻见寿昌用处。因作偈云。金鸡啄破碧琉璃。万歇千休只自知。稳卧片帆天正朗。前山无复雨鸠啼。时癸亥秋九月。师年四十有六矣。居瓯宁金仙庵。阅大藏三年。徙建安荷山。明年之欈李。请藏经归。作建州弘释录。先是师住博山时。无异和尚。尝属师志建州诸释。师曰。吾大事未竟。不暇及此也。迨师隐荷山。异自石鼓归。道建州。师晤异于光孝寺。异一见而识之曰。今可志建州僧也。师笑而不答。异乃问曰。寿昌塔扫也未。师曰。扫即不废。祇是不许人知。异曰。恁么则偷扫去也。师曰。和尚又作么生。异曰。扫即不废。祇是不曾动着。师曰。和尚却似不曾扫。遂相笑而别。及是书成。异序而传之。又会通儒释。而作寱言。辛未往建阳。修蔡氏诸儒遗书。壬申谒闻谷大师于宝善庵。一见投合。以为相遇之晚。适宜兴曹安祖兵宪。请大师作诸祖道影赞。因属师命笔。师成百余赞。大师惊讶不已。且曰。我不入建。公将瞒尽世人去也。即以大戒授师。明年先大夫赴阙。之蕃以计偕从。道繇汾常。谒闻大师。始得瞻师道范。遂与曹雁泽宗伯。暨诸善信。延主鼓山。甲戌入院。请开堂弗许。惟为四众说戒。有请法者。以庵主礼示众而已。是秋建天王殿。及钟鼓二楼。乙亥往寿昌扫塔。归过建州。为净慈庵。着净慈要语。是冬张二水相国吕天池侍郎。仰师道化。率众请入泉州开元寺。师知机缘已稔。始开堂结制。四众云集。怀中瓣香。特为无明老人拈出。明年相国二云曾公。时分宪泉南。访师为建殿开元。以楞严义奥。请师疏之。秋归鼓山。建藏经堂于法堂之东。丁丑闻大师讣至。师躬吊真寂。浙西诸先生。以大师治命。合请住持。刻大师遣语。奉遗体而塔之。且铭焉。戊寅从侍御愚谷曹公。请复作诸祖道影传。庚辰建翠云庵于余杭西舍。辛巳迁婺州普明寺。秋归闽居剑之宝善。明年赴泉州开元结制。修开元志。遂归鼓山。殿宇山门及诸堂寮。次第鼎新。庄严毕备。又作佛心才寒岩升二师塔于香炉峰下。复作塔藏博山和尚衣钵铭之。癸未应建州兴福请。期毕至宝善。建舍利塔。冬归鼓山。刻禅余内外集。乙酉着金刚略疏。修鼓山志。丙戌郑如水司空。暨诸缙绅先生。复请至建州净慈庵。为国祝厘已。乃移宝善说戒。着四分戒本约义。律学发轫。丁亥归鼓山。着洞上古辙。及续䆿言。己丑着补灯录。以补五灯会元之阙。庚寅收无主遗骸千余瘗之。辛卯作继灯录。先是宗门录传灯者。止于宋。自宋末至明。四百余年。一灯相承。未有修者。师广搜博采。至是乃有成书。壬辰夏刻晚录。秋造报亲塔于舍利窟东隅。复修山堂桧堂二禅师塔。遣徒取金陵大藏经。甲午着心经指掌。收遗骸二千八百余。乙未春兴化福清长乐罹兵变。饥民男妇。流至会城南郊。竛竮之状。人不忍见。师乃敛众遣徒。设粥以赈。死者具棺葬之。凡二千余人。至五十日而止。丁酉师年八十矣。于上元日。举衣拂。付上首弟子为霖霈公。即命首众分座。众大悦服。秋七月十九日。属师初度。四方咸集。请师开法。师自辛卯。禁止上堂。虽力请弗许。至是忻然登座。然每示谢世意。九月朔果示疾。不食者二十余日。起居如常。乃说偈曰。老汉生来性太偏。不肯随流入世廛。顽性至今犹未化。刚将傲骨救儒禅。儒重功名真已丧。禅崇机辨行难全。如今垂死更何用。祇将此念报龙天。曰老僧世出世事。尽在此偈。汝等毋忽也。遂闭目吉祥而卧。若入定然。复数日首座问。曰末后一句。如何分付。师索笔书曰。末后句亲分付。三界内外。无可寻处。越三日中夜。谓首座曰。不有病了。令侍者扶起。坐定脱去。实十月七日子时也。三日始掩龛。颜色如生。众咸叹异。师器宇峻特。具大人相。出世凡历主四刹。所至深居丈室。澹然无营。若不事事。而施者争先。百务皆举。四方学者。来不拒去不留。座下每多英衲。皆勉以真参实悟。深诫知解杂毒。其登堂说法。机辩纵横。若天廓云布。其操觚染翰。珠玑滚滚。即片言只字。无不精绝。曹洞纲宗。从上遭浊智谬乱者。皆楷以心印。复还旧辙。生平慎重大法。开堂将三十载。未尝轻许学者。至年八十。始举霈公一人授之。诸方皆服其严。且立身如山岳。操行若冰霜。卫道救世。即白刃当前。亦不少挫。呜呼师岂常人哉。世称师为古佛再来。福慧圆明。悲智具足。诚不诬耳。且所至每者异迹。天启丁卯。居建安荷山。一日山门外经行。虎突至。行者惊仆地。师以拄杖指之。虎翻身咆哮而去。甲戌师住鼓山。四月十一日。甘露降山门松树上。师作偈曰。圣瑞端宜降大都。穷山何得独沾濡。晓来扶杖三门外。笑看松头缀玉珠。是年九月十九。甘露复降。师再偈曰。玉露霏霏又一番。满林花木尽同繁。丁宁莫道甜如蜜。恐惹游人入石门。师之往温陵也。吕先生率开元僧众。至洛阳桥相迎。时潮水已退。及师到。潮水复涌。众皆愕然。有僧问。潮汐之期。千载不爽。今日因何再至。师曰。问取主潮神。僧曰。莫是为和尚否。师曰。莫涂污老僧好。泉州有神。曰吴真人。即晋许旌阳弟子吴猛南安产也。泉人多祀之。丙子四月。师说戒于开元寺。神先一日。见梦于祝曰。可为我备千钱。我欲往开元受戒。明日神乘板舆至寺。以轿竿书地。求法名并五戒。师为起名道正。授三皈五戒而去。神善医病者。多往请之。自受戒后。不受请。有入庙祀者。悉不用荤酒。壬午春。师再至泉。真人复来。乞菩萨戒。其邻村有神张相公者。亦同来求戒。师为起法名道诚。俱受菩萨戒云。安平尤氏母名道乔。受师五戒。一夕病终。冥官问。汝生有何德业。乔曰。曾到开元。受永大师五戒。官曰。汝五戒无大毁。当生善处。可为我到永大师处。请一偈来。乔遂苏。遣其子来请偈。师与偈曰。分明有个西方路。祇在当人一念中。看破身心同马角。剑树刀山当下空。乔得偈复瞑目而逝。戊寅师在杭真寂院。时归安诸生茅蔚起家。素不奉佛。一夕梦。鬼使来追。蔚起苦辞不往。使曰。我暂去看可转移否。至十余日。鬼使复来曰。事决不可转移。但宽汝七日。收拾可也。明日蔚起径到真寂。求救于师。师曰。余何能救汝。但汝能蔬食乎。曰能汝能发无上心。受菩萨戒乎。曰能。遂与授戒而归。居一月无事。父母复强以酒肉。一日因大醉。为鬼摄入冥司。司让之曰。汝能发心。受永大师戒。故我不取汝。今日因何。自遭堕落。蔚起诉谓。我非敢破戒。我母只得我一人。恐蔬食体弱。强令开之。今后誓不复犯。冥司许之。乃醒自刻其事以传。辛巳夏。师在金华普明寺。时岁大饥。居民绝食者众。兰溪赵姓者。家贫以烧石灰为业。卖灰一窑。以其半来设斋。师叹其不易。后秋病疟。一日死去。自午至戌复苏。自言。初去时茫茫。不知何往。后历高山数重。忽遇永觉和尚。问汝何以至此。对曰。不知。曰汝欲归否。对曰。欲归甚急。但不识路。曰汝但随我来。走数里。和尚指曰。此金华府也。又数里复指曰。此兰溪县也。又数里复指曰。汝家也。以手推之。遂醒。时人甚传其事。师曰。我岂能入冥救人。皆由渠一念善根。故现斯事。癸未夏。师居剑津宝善。值大旱。凡三月不雨。草木如焚。人心惶惧。有司遍叩灵祠。俱不应。备兵使者孙公。遣中军官。诣宝善。求师祷之。师为上堂云。诸仁者。风从何来。雨从何起。电王飞出黑云头。问渠毕竟何所止。娑竭罗龙王行雨时。但动一念。娑婆世界。雨悉周遍。子细看来。也不离这里这里。是甚么所在。还知么。拈拄杖云。老僧拄杖子化为龙。吐雾兴云。遮天掩日。大布滂沱。尽阎浮提。悉皆周遍。大众且道。承何恩力。卓拄杖。下座。即时雨若盆倾。水满三尺。是岁大稔。丁亥寇掠鼓山。以篮舆舁师至半岭。众忽颤仆。遂送师还山。其船泊江。干樯亦为雷所轰。寇恐不敢再犯。有梵僧。自迦毗罗国来。献师木碗一口。师二时常用之。癸巳春正月。方丈边榭火。惟木碗不坏。次日得于灰烬中。种种灵异。师皆谢弗居。诫勿许传。所依从率三百余人。问道受戒者。不啻几万人。得度者共若干人。付戒弟子六人。跬存思公雪樵涪公藻鉴真公莫违顺公警心铭公宗圣善公。所说法语录诸撰著。共八十余卷。以戊戌正月二十一日。奉全身于本山西畬寿塔。之蕃服师教最久。悉师生平颇详。又重以霈公之请。用是谨记之以传。然字字实录。不敢别加色泽。点染虚空。惟务揭师实行。昭示万世。云尔。

  赐进士出身奉政大夫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前本部文选清吏司员外郎浙江道监察御史菩萨戒弟子林之蕃谨撰。

  鼓山永觉老人传

  师以儒而入释。尝云释迦乃入世底圣人。孔子乃出世底圣人。盖不出世不能入世。故得道之后。经世说法。力救儒禅之弊。直参实悟。广大悉备。若师者盖有明三百年之一人也。师归寂之明年戊戌。私念展觐无从生平从霖首座。得师本末甚悉。谨扫素而为之传。以寄无尽之思耳。师讳元贤字永觉。建阳人。姓蔡氏。宋西山先生十四世孙。父云津母张。生母范。以万历戊寅七月十九日生。师初名懋德字闇修。为邑名诸生。嗜周程张朱之学。壬寅年二十五。读书山寺。闻诵法华偈。我尔时为现。清净光明身。即知周孔外。乃别有此一大事。癸卯寿昌无明和尚。开法董岩。师往谒之。反覆徴诘。昌曰。此事不可以意解。须力参乃契。因勉看干屎橛。一日闻僧举南泉斩猫话。遂有省。乃作颂呈昌。昌曰。参学之士。切不得于一机一境上取。则虽百匝千重。垂手直过。尚当遇人。所谓身虽已在青云上。犹更将身入众藏。是参学眼也。师唯唯奉教。逮二亲继殁。丁巳师年四十。竟裂青衿弃妻孥。投寿昌落发。为安今名。师凡有所请益。昌但曰。我不如你。一日昌耕归。师逆问曰。如何是清净光明身。昌挺身而立。师曰。祇此更别有。昌遂行。师当下豁然。如释重负。随入方丈。将通所得。昌倒拈锄柄。痛击三下曰。向后不得草草。即说偈曰。一回透入一回深。佛祖从来不许人。直饶跨上金毛背。也教棒下自翻身。师通身汗下。不及吐一辞而退。然犹疑云。因甚更要棒下翻身。秋九月怀香入方丈。请行实。昌为手述六百许语授之。腊月十八。昌示微恙。除夕自命侍者。挂上堂牌。师跪启曰。和尚弗安。大众不敢烦起居。昌曰。有始者必有终。子知之乎。盖亲承末后嘱累也。明年戊午正月十七日。昌书偈坐化。师哭之恸。特撰行业鹤林二记藏之。而昌之生平出处。师独得之矣。时博山以奔丧至。及归师与偕往。禀具戒。遂相依三载。每商榷玄奥。生机横发。山叹曰。这汉生平自许。他时天下人不奈渠何。越壬戌归闽。住沙县双髻峰。癸亥以葬亲回建阳。舟过剑津。闻同行僧唱法华经云。一时謦欬。俱共弹指。是二音声。遍至十方诸佛世界。师廓然大悟。乃彻见寿昌用处。因作偈云。金鸡啄破碧琉璃。万歇千休只自知。稳卧片帆天正朗。前山无复雨鸠啼。时师年四十有六矣。遂挂锡瓯宁之金仙庵。阅大藏。丁卯徙建安荷山。一日山门外经行。虎突至。行者惊仆地。师以拄杖指之。虎翻身咆哮而去。戊辰春。博山自石鼓回道建州晤于光孝。山问曰。寿昌塔扫也未。师曰。扫即不废。只是不许人知。山曰。恁么则偷扫了也。师曰。某只如此。和尚又作么生。山曰。扫即不废。只是不曾动着。师曰。和尚却似不曾扫。遂一笑而别。癸酉谒闻大师于宝善。水乳相投。宛若夙契。适宜兴曹安祖兵宪。请作诸祖道影赞。因属师命笔。师成百余赞。大师惊曰。我不入建。公将瞒尽世人去也。即以大戒授师。甲戌曹宗伯雁泽林兵宪得山暨诸善信。延主鼓山。请开堂弗许。唯为四众说戒。有请法者。以庵主礼示众而已。四月十一日。甘露降山门松树上。师作偈曰。圣瑞端宜降大都。穷山何得独沾濡。晓来扶杖三门外。笑看松头缀玉珠。九月十九复降。偈曰。玉露霏霏又一番。满林花木尽同繁。丁宁莫道甜如蜜。恐惹游人到石门。明年乙亥。张相国二水吕侍郎天池率众。请入泉州开元开法。初至洛阳桥。潮水已退。时复涌涨。众皆愕然。有僧问。潮汐之期。千载不爽。今日因何再至。师曰。问取主潮神。僧曰。莫是为和尚否。师曰。莫涂污老僧好。师知机缘已熟。始开堂。怀中瓣香。特为无明老人拈出。尝曰。禅本寿昌。戒本真寂。不可诬也。四月说戒。南安有吴真人。乘板舆至寺。求法名并受五戒而去。时有僧问曰。洞山三十年。土地神觅不着。和尚因甚为吴真人授戒。师曰。拯溺须临水。啸月却登峰。秋归鼓山。丁丑闻大师讣至。师躬吊真寂。浙西诸先生。以大师治命。合请继席。道风大著。时归安诸生茅蔚起。梦鬼使来摄。往真寂求救于师。师为授菩萨戒而去。竟无事。后茅毁戒。鬼复来摄。责其所以破戒之罪。茅苦诉悔过。始放还。茅自刻其事以传。庚辰建翠云庵于余杭西舍。辛巳迁婺州普明寺。岁大饥。居民绝食者众。兰溪赵某家贫。治石灰为业。忽捐资本设斋普明。师赞叹良久。一日病疟死。自午至戌。冥中遇师引导复苏。时人甚传其事。师曰。我岂能入冥救人。皆由渠一念善根。故现斯事。冬归闽。开戒剑之宝善。时得戒者千余人。壬午赴泉开元结制。土神张复同吴真人。归依乞戒。冬归鼓山。龙象云从。诸缘辐辏。凡大殿山门及诸堂寮。次第鼎新。庄严毕备。为八闽丛林之冠。以尝禀戒博山。有师资之义。为建塔藏衣钵铭焉。癸未应建州兴福请。至宝善建舍利塔。值大旱。孙兵宪遣官。诣宝善求祷。师为上堂。罢即时雨。若盆倾。水满三尺。是岁大稔。冬归鼓山。丁亥戊子省会大乱。?将掠鼓山。以篮舆舁师。至半岭众忽颤仆。遂送师还山。寇船泊江。干樯亦为雷轰。不敢再犯。庚寅吴浙诸禅。竞为争宗之说。形于讼牍。以书达师。师笑而不答。冬作寿塔于寺之西畬。乃自状其行。而铭之曰。是谁髑髅。建兹窣堵。寿昌之儿。石鼓之主。不通世情。一味莽卤。志大言大。眼空佛祖。据兴圣座。呵今骂古。役鬼驱风。重建兹宇。撇下皮囊。掩藏荒坞。莫道无口。有声如虎。生耶死耶。请绎斯语。广告来者。谁继吾武。至今读之。生气凛然。令人敛衽。癸巳春。方丈边榭火。有水碗一口。先是梵僧自迦毗罗国来献师者。师二时常用之。至是竟不坏。次日得之灰烬中。乙未春兴化福清长乐罹兵变。饥民流会城。竛竮万状。师乃敛众遣徒。设粥以赈。死者具棺葬之。凡二千余人。丁酉师年八十。众皆以法嗣未得人。甚为师忧。上元日忽鸣钟集众。举衣拂。付维那为霖霈公。偈曰。曾在寿昌桥上过。岂随流俗漫生枝。一发欲存千圣脉。此心能有几人知。潦倒残年今八十。大事于兹方付伊。三十年中盐酱事。古人有语不相欺。逆风把柁千钧力。方能永定太平基。即命首众分座闻其提唱。众皆悦服。莫不人人相庆。以为洞上一宗可倚。秋七月十九。属师初度。四方云集。请师开法。师自辛卯禁止上堂。虽力请弗许。至是忻然登座。有庆吊相寻之语。识者知师已辞世矣。九月朔果示微疾。不食者二十余日。起居如常。乃说偈示众曰。老汉生来性太偏。不肯随流入世廛。顽性至今犹未化。刚将傲骨救儒禅。儒重功名真已丧。禅崇机辩行难全。如今垂死更何用。祇将此念报龙天。曰老僧世出世事。尽在此偈。汝等毋忽也。遂闭目吉祥而卧。若入定然。首座问曰。末后一句。如何分付。师索笔书曰。末后句亲分付。三界内外。无可寻处。越三日中夜谓首座曰。不有病了。令侍者扶起。坐定以目普观大众讫。良久脱去。实十月七日子时也。三日始掩龛。颜色如生。众咸叹异。师历主四刹。所至深居丈室。若不事事。而施者争先。百务皆举。四方学者。来不拒去不留。座下每多英衲。皆勉以真参实悟。深诫知解杂毒。生平一言一行。皆斩钉截铁。无一毫涂饰。曹洞纲宗。从上遭浊智谬乱者。楷以心印。复还旧辙。开堂三十载。未尝轻许学者。至末后。始举霈公一人授之。师自状。出世最迟。应世最拙。又不事广收学徒热闹门庭。盖有所感云。师平生说法语录及诸撰述。共二十种。凡八十余卷。盛行于世。山中所依。止率三百余人。问道受戒。不啻数万人。得度共若干人。付戒弟子六人。跬存思雪樵涪藻鉴真莫违顺警心铭宗圣善。以戊戌正月二十一日。奉全身于本山西畬寿塔。遵治命也。道靖台髫年师居荷山时。即获瞻礼。丁亥七月。师七旬侍先严。至宝善为师上寿。涕泣狂喜。自庆得未曾有。辛甲丁。三入鼓山。展觐师涅槃之前。二十日。竟得亲承謦欬。第恨根器钝置。于师之门?。望若登天。而师法乳时灌。多方汲引。不肯置之门外。兹特不揣固陋。敢以所得实录。昭示来兹。比于鸟之鸣春。虫之鸣秋。为大造敷扬法化。云尔。

  建安弟子道靖潘晋台百拜谨识

  永觉和尚广录卷第三十(终)